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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 寧溺於淵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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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面的天空呈現出令人煩悶的深灰色,汙濁的空氣像一個巨大的蓋子蓋住了整個華北平原,讓人看一眼都覺得喘不過氣來。根據天氣預報,今天的空氣汙染指數超過了400,又是一個重度霧霾天。

關雪櫻拿起購物袋,裝上錢包,準備出門買菜,寧章聞攔住了她:“戴上口罩吧。”

關雪櫻擺擺手表示不需要,寧章聞還是硬把口罩塞到她手裏:“還是小心著點。霧霾對人體的影響是長期性的。”

寧章聞還想要再說,關雪櫻已經把口罩接了下來。她乖乖地戴上口罩,想了想,用手機打出幾個字:“好像自從馮斯走了以後,你對我和文姐姐特別關照,生怕我們出問題。”

寧章聞臉上微微有點發窘,但還是點了點頭:“是的,我是一個孤獨的人,只有那麽幾個朋友,每一個都擔心。”

關雪櫻微笑著拍拍他的手臂,轉身走出門去。

由於是霧霾天的關系,校園裏的人們有很多都戴著口罩,這多少讓關雪櫻減輕了一點戴口罩走在街上的不適感。她在菜市場裏轉悠了一圈,發現水產攤位來了一些新鮮的扇貝,於是買了幾個扇貝再買了一捆粉絲,打算回去給寧章聞蒸粉絲扇貝。

買好了菜,走出菜市場,她留意到後面有人在跟蹤她,而且還不只一撥人。自從和寧章聞共同出游遭遇綁架之後,她就對自己被人跟蹤盯梢這種事情習以為常了,只不過,通常的跟蹤她都是看不到的,但這一次,跟蹤者似乎是連行蹤都懶得隱藏了。這一方面固然是不在乎被毫無反抗能力的關雪櫻發現,另一方面可能也是為了相互牽制:別輕易動手,老子也在這兒看著呢。

隨你們便嘍,關雪櫻想著,反正是人為刀什麽我為魚肉,我無論如何也反抗不了你們,那就裝作沒看見唄。

想是這麽想的,但畢竟沒有人會喜歡背後跟著一串盯梢者,她的心情還是不會太好,尤其是想著前兩天文瀟嵐和自己之間發生的不愉快,更是有些沈郁。她一向是一個樂天派,不管什麽樣糟糕的事情落到自己身上,都能很快泰然處之,即便是在貴州山村那段糟糕的歲月,被父親揍過之後,她還會想著溜到村長家裏去看電影。然而,文瀟嵐、馮斯、寧章聞這幾位朋友,對她的重要性卻超越了一般,讓朋友生氣這種事兒,讓她很難短時間內釋懷。

走在校園的道路上,她心情有些恍惚,一不小心被一個冒冒失失的大學生騎車掛了一下,人沒傷到,手裏的扇貝被掛飛出去,然後和一輛碰巧路過的汽車的輪胎親密接觸,化為肉泥。

大學生倒是態度不錯,又是道歉又是賠錢,但關雪櫻的心情更糟糕。她一時失去了做菜的心情,不想再去買菜,卻也不想回家,索性由著性子沿路亂走,不知不覺離開了校園,走到了學校附近的社區公園。

空氣汙染下的公園裏人很少,關雪櫻走著走著,發現了一件事:一直跟蹤著她的那幾撥人都不見了。她有點納悶,不過再往前走了幾步,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——前方是公園中心的噴水池,此時此刻,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水池旁邊的長椅上,時不時撒出一點鳥食餵周圍的麻雀。這個人的頭上用帽兜遮蓋著,但關雪櫻能一眼認出來,那是她曾經見到過的守衛人世界中的第一強者,雙頭人範量宇。

怪不得那些人都不敢靠近了,她想,嚇唬一個沒有反抗能力的小啞巴是一回事,招惹一個真正的兇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
其實範量宇並沒有和關雪櫻單獨說過話,盡管這個人似乎和文瀟嵐關系不錯,關雪櫻也還是有些害怕他。但是現在,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陰沈的霧霾裏,心頭壓著各種不如意的事,她忽然有了一種向人傾訴的欲望。她走到範量宇身邊,坐了下來。

範量宇頭也不擡地問:“怎麽了?郁悶了?”

關雪櫻點點頭,掏出手機,開始打字:“文姐姐對我生氣了,我不知道該怎麽辦。”

“因為那天晚上的事情,你不願意告訴她真相,是麽?”範量宇的手掌心托著一只麻雀,看來這些麻雀已經和他十分親近了。

“是的,我不能說,”關雪櫻說,“我答應了別人不能說,說話要算話。”

“說話算話?那幫人可是連我的附腦都幹掉了,差點把啤酒瓶也連累到一起弄死,她當然想知道真相了。”範量宇說著,沖著關雪櫻一呲牙,“你怕不怕我把你抓起來嚴刑拷打逼你說出來?”

關雪櫻打了個寒戰,想了想,回答說:“怕,但你不會。文姐姐說你其實是個好人。”

範量宇看著手機上的這行字,禁不住哈哈大笑,身邊的麻雀也都被笑聲驚飛了。過了一會兒,他止住笑聲,搖了搖頭:“老子殺過的人可能比你見過的人還多,現在你居然說我是個好人……女人真是奇特的生物。再這麽下去,我可以去幼兒園當老師了。”

關雪櫻似懂非懂,沒有搭腔。範量宇卻忽然站起身來,向前走了幾步,用與關雪櫻說話時截然不同的語調冷笑了一聲:“滾出來吧。”

這句話剛剛說完,池塘邊的空氣中突然出現了兩個透明的人影,繼而慢慢現出身形。那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,膚色黝黑,相貌樸實平凡,近乎木訥,如果不是這樣突如其來的出場方式,關雪櫻大概會把他們當成和自己一樣的從大山深處走出來的山民。當然,他們肯定不會是普通的山民,而是兩個守衛人。

這也是跟蹤我的人麽?關雪櫻想著,卻很快發現不對。這一男一女從現身開始,就壓根沒有正眼瞧她一眼,好像是把她完全當成了空氣。他們的註意力,自始至終都在範量宇一個人的身上。

“姓範的,我們終於找到你了。”年輕女子死死瞪著範量宇,目光中充滿了一種讓關雪櫻不寒而栗的刻骨仇恨。

“終於找到我了?”範量宇的神色裏充滿譏誚,“應該是終於等到了我的附腦失效的時候吧?窩囊廢!”

“不然的話,我們怎麽可能敢向你正面挑戰?”年輕男人說,“你罵我們窩囊廢也好,乘人之危也好,都無所謂,只要能為家人報仇,名聲、面子什麽的,一文不值。”

“我們要為我們的整個家族討還這筆血債!”女子接口說,“範量宇,你記住,今天殺你的是……”

“閉上你的鳥嘴吧!”範量宇很不耐煩地一擺手打斷了她的話,“你們是誰和我有個屁的關系。我殺了那麽多人,哪兒他媽有工夫去一一記住殺的是誰?要動手趁早,不然就滾。”

這一副極度張狂和極度輕蔑的嘴臉顯然深深激怒了男女二人。兩人不再多說,身影一閃,一下子又不見了。

這兩個人的蠹痕大概就是所謂的隱身吧?關雪櫻想。她有些為範量宇感到緊張,因為她知道,守衛人的力量源泉就來自於他們腦袋裏的那種叫做附腦的玩意兒,失去了附腦的力量,無異於被斬斷了左右手。範量宇過去那麽厲害,應該都是靠著附腦的吧?沒有附腦他會不會就此任人宰割?

正在想著,耳邊已經響起了噗的一聲悶響,隨即範量宇腰一彎,單膝跪在了地上。緊跟著又是一連串的肉體被擊打的聲響,範量宇的身上出現了不少的瘀傷,一些地方皮肉破裂,鮮血流了出來。

果然還是不行啊,關雪櫻有些焦慮地想,失去了蠹痕的掩護,範量宇既無法捕捉到這兩個隱身的敵人的行跡,也無法抵禦他們的攻擊。雖然看起來這兩個人的力量不算太強大,起碼不能三兩下就把範量宇活生生打死,但長時間下去,範量宇終究難逃一敗。

她眼睜睜地看著範量宇滿身鮮血地被打翻在地上,也知道自己完全幫不上任何忙。到了這個時候,她忽然有些理解馮斯一直以來的心理困境了:那種徹頭徹尾無能為力的感覺,真是——用馮斯喜歡掛在嘴邊的不文明詞匯來說——太他媽的糟糕了。

虎落平陽被犬欺,關雪櫻的腦子裏莫名其妙蹦出這句俗語。就在幾天之前,範量宇還是那麽的不可一世,守衛人世界裏的人看到他都得繞道走,現在失去了他那摧毀一切的蠹痕之後,瞬間變得只能任人宰割。這果然是一個力量決定一切的世界,她覺得自己再次了解了一些馮斯的心態。

關雪櫻想要盡自己的力量幫助一下範量宇,畢竟這個怪物好歹也是文瀟嵐的朋友,但卻想不到辦法。她豎起耳朵努力傾聽,也根本聽不到那一男一女兩個人的腳步聲,看來他們的蠹痕不僅僅是可以讓自己的形體不被看到,同時還能消除聲音。關雪櫻仔細觀察,發現盡管範量宇失去了力量,這兩人的攻擊仍然十分謹慎,基本沒有連續攻擊同一部位,而是不停地移動走位,這更加增加了確定兩人位置的難度。

範量宇開始的時候還努力用手肘和雙膝支撐著身體,努力讓自己不完全倒下去,但隨著受到的打擊越來越多,似乎也有些支撐不下去了。終於,他雙手一松,遍體鱗傷的身軀重重地趴在了地面上,臉上的鮮血和地面上的泥土混雜在一起。

關雪櫻覺得自己看不下去了。她想要聯系文瀟嵐,讓文瀟嵐想想辦法看能不能通知到範氏家族的人,但還沒來得及打字,眼前突然出現了驚人的變故。範量宇突然間雙膝用力站了起來,左右兩只手像閃電一樣伸出,分別在空氣中停滯住,看手型像是抓住了什麽東西,而且,很快有鮮血從虛空中湧出,順著範量宇的指縫一滴滴落在地上。

空氣中漸漸出現了兩個人形的輪廓,慢慢清晰,那一男一女的身體映在了關雪櫻的眼睛裏。她驚恐地發現,範量宇的左手掐住了那個年輕女子的脖子,右手更是像鋼爪一樣,直接插入了男子的胸口!兩個人的身體懸在半空中,都在拼命掙紮,卻怎麽也擺脫不了範量宇的兩只手。女子的臉已經憋得發青,看樣子喘不上氣了,而男子胸口受到重創,嘴裏已經開始冒血。

關雪櫻明白過來,這一切都是範量宇的計謀!他只是故意示弱,故意裝作無力反抗,讓這兩人掉以輕心之後,才好去通過對方攻擊他的方位反推兩名敵人所處的方位和動作姿態,然後直取要害,一擊而中。

“我的附腦不能用了,沒法激發蠹痕,但是範量宇還是範量宇,是你們這些雜碎永遠不能企及的。”範量宇獰笑著,雙手加力。只聽喀喇一聲,女子的脖子已經被他生生捏斷,與此同時,男子的四肢也無力地垂下,依然圓睜的雙目中不再有光彩。範量宇松開雙手,兩具屍體重重地掉落在地上。

關雪櫻捂住嘴,極力忍住讓自己不吐出來,空氣中漸漸擴散開來的血腥味兒實在讓她覺得難以承受。範量宇走到她跟前:“怎麽樣?還覺得我是那個可以陪你聊聊心事的知音大姐麽?”

看著範量宇手上依然還在往下流淌的鮮血,關雪櫻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縮。她楞了一會兒,在手機上打字說:“我很害怕。”

“害怕就對了。”範量宇說,“在這個世界裏,一切和藹的親切閑談都只是表象,殺戮和死亡才是本原。只要身處在這個世界裏,就無法擺脫。所以,如果你真的害怕這些,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你所知道的全部交給別人,然後抽身離開,一絲一毫都不要再碰。”

關雪櫻怔怔地聽著範量宇的話,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。在她的眼裏,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正在一點點被血色染透。



這果然不是普通的海水,馮斯剛剛接觸到水面,就已經有所體會。這片海水並沒有尋常液體的表面張力,他的身體浸潤到海裏之後幾乎沒有任何感覺,衣服也並沒有濕。而且,當頭部進入之後,眼前的色彩也發生了變化。

“我的眼睛沒有壞掉吧?”姜米有些疑惑地說,“在外面看去海水不是藍色的嗎?現在為什麽到處都是黑色的?”

馮斯循聲判斷出姜米還在他身邊,伸手握住了姜米的手:“你的眼睛沒壞。是這片海水有問題。劉大少?劉大少你在哪兒?”

“我在這邊。”劉豈凡的聲音就在兩人前方幾米處,“大家都看不見,但是我的附腦能夠感知到一些和時間有關的氣息。你們跟著聲音過來。”

“開手電不就行了?”馮斯說著,打開了手電筒,卻發現電筒的光一閃即滅,似乎光線無法在這個奇怪的地方穿行。

“電筒不管用,我已經試過了。”劉豈凡說。

馮斯沒辦法,右手牽著姜米,順著聲音找過去,左手拉住了劉豈凡的手,這一幕讓他想起了一些網上流傳的邪惡段子。要是沒有劉大少這個電燈泡,只有我和姜米手拉著手在這裏就好了,馮斯莫名其妙地想到。

“你所說的時間的氣息到底是什麽?”姜米問,“還有你剛才說的,有一些時間被關在了漩渦裏,我更不明白了。漩渦還能被關起來嗎?”

“跟著我。我們走進去就明白了。”劉豈凡說。

劉豈凡的話語裏帶有一種出人意料的自信,馮斯固然還有點擔心,卻也知道此時此刻除了劉大少之外,也沒有別的力量可以依賴了。他右手稍微用力,示意姜米不要擔心,姜米也用力回握。

“我相信上一次陪你出去晃蕩的時候,我也沒那麽膽小。”姜米說。

“你那叫二楞子!”

兩人摸黑跟著劉豈凡走出大約一分鐘後,忽然感到身前一股強大的吸力,然後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沖,隨即眼前豁然開朗,身邊的一切都亮了起來。

黑暗消失了。現在三個人正站在一片平坦的土地上,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和各種物體燒焦的氣息,黑黃色的大霧封住了視野,能見度很低。周圍的聲響十分吵鬧,聽上去像是有冷兵器時代的大軍正在廝殺,兵器碰撞聲、呼喊聲、慘叫聲混雜在一起,隱隱還能聽到遠方的戰鼓。盡管憑借肉眼難以看清周遭的情形,但至少從聽覺效果可以判斷出,這裏很有可能是一大片廣袤的平原。

“這是什麽地方?古戰場?”姜米低聲問。她的聲音微微有點顫抖,顯然還是對周圍那些未知的喊殺聲感到了恐懼。

“我覺得,我有點猜到這是什麽地方了。”馮斯說,“這可能是我曾經在幻覺中到達過的地方。”

姜米反應很快:“你是說……你跟我講過的那次在去貴州的火車上?”

馮斯點點頭:“這畫風很像,連氣味都差不多。算你有福,能親眼目睹一下涿鹿之戰的盛景。”

將近一年前,馮斯在去往貴州的火車上曾經陷入過一次詭異的時間停止。隨即,他被帶入了一段遠古的記憶,親眼見到了四千六百年前的涿鹿之戰的慘烈景象。那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那些恐怖的妖獸的形貌。他沒有想到,一年之後,自己再次進入了幾乎相同的場景。

“這或許是涿鹿之戰,但是,我們絕對算不上有福。”劉豈凡說,“你上一次見到的是記憶幻境,但這一次,我們進入的是真實的時空。”

“真實的時空?”馮斯嚇了一跳,“你這是什麽意思?”

“這只魔仆,可能是你遇到過的最古怪的一只,”劉豈凡說,“它應該擁有很多在時間方面的特殊能力。至少,在它的體內收集了很多時間碎片。”

“這個時間碎片到底指的什麽?我不明白。”姜米說。

劉豈凡正準備解說,耳朵微微動了動,像是聽到了點什麽聲音。他豎起食指放在唇邊:“等一下再說!我們現在得先躲起來,附近有妖獸靠近,很危險。我的蠹痕雖然可以用了,但是我精力有限,得省著點兒。馮斯,你能不能用你的蠹痕變出點可以給我們防身用的東西?”

“根據我曾經親眼目睹過的涿鹿戰場上的妖獸,別說我現在最多只能創造出刀子,就算是有AK也完全不頂事。”馮斯琢磨了一下,“要不然,咱們劍走偏鋒?”

他的蠹痕閃動,手上很快出現了三個小罐子,姜米瞅了一眼:“這是什麽?啊……防狼噴劑?”

“如果遇到妖獸,沖著眼睛噴,賭一賭運氣。”馮斯說,“沒準兒就四兩撥千斤了呢。哦,對了。”

他又創造出三個口罩,分發給姜米和劉豈凡:“相信我,這玩意兒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
三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行進,很快可以在地面上看到各種各樣的屍體,有穿著獸皮或粗布衣物的人類,也有馮斯曾經見到過的那些身軀巨大、形狀特異的妖獸。即便是隔著厚厚的口罩,他們也能聞到那股濃重的血腥味兒。

“你說對了,這口罩才是最要緊的。”姜米悶聲悶氣地說。但她還是忍不住好奇心,不住地打量著那些仿佛從好萊塢怪獸片裏走出來的妖獸。

最後劉豈凡在一頭妖獸的屍身旁停了下來。這是一頭狀若巨象的碩大無朋的妖獸,渾身覆蓋著又厚又硬的鱗甲,六只粗長堅硬的象牙已經折斷了三只,剩下完好的三只中,有兩只上面各穿著一具人類的屍體。不過,它自己的肚腹也被撕開,腸穿肚破,考慮到這個時代的人類連青銅器的使用都還不普及,馮斯猜測,能撕開這樣一只妖獸的肚腹,恐怕只有掌握了蠹痕的變異人才能做到。

“太慘烈了。”姜米喃喃地說,“在那個年代,得犧牲多少人才能和這樣的妖獸抗衡啊。”

“我們就在它的屍體下面躲著吧,”劉豈凡說,“它的塊頭足夠大,我們裝成死屍的話,應該不會被註意。不過,我建議你們往身上多抹一點血。”

“你能行嗎美女?”馮斯看了姜米一眼。

“總比變成死了的美女強。”姜米倒是很幹脆。

於是三人滾了一身血汙,緊靠著巨象的屍身躺在了地上。在這樣一片屍橫遍野的戰場上,加上濃重的霧氣,確實不會引來其他人類或者妖獸的關註。在他們的身邊,不斷有揮舞著青銅武器或者石斧的人類跑過,也不斷有各式各樣的妖獸沖過。有的人類能使用蠹痕,有的卻只能全憑那一丁點可憐巴巴的天然力量,他們基本上就是在用數量和妖獸硬拼,每一頭妖獸的倒下,都是以數十人甚至上百人的生命為代價,戰場上血肉橫飛,慘不忍睹。

激戰當中,一名人類的石斧被妖獸擊碎了,一塊碎片直沖沖地朝著姜米飛了過去,馮斯連忙伸手替她擋了一下,胳膊被劃破了,血流了出來。

“大少,現在有空解釋一下了吧,這個‘時間碎片’到底是什麽東西?”馮斯說,“為什麽我們在這裏也會受到傷害,以及你是怎麽知道的。”

“這是你祖父當年教我掌控時間的時候告訴我的,但我也只是耳聞,這才是第一次見到。你應該清楚蠹痕的原理吧?”劉豈凡說。

馮斯點點頭:“我遇到的第一個魔仆和我講過,其實就是改變一定空間裏的物理法則,使其由構建人來掌控。打個比方,蠹痕就相當於是一只蠹蟲把正常的空間蛀出了一個空洞,然後填入自己的物理法則。但這個空洞並不是永久性的,之後會消失,所以它不能稱之為‘洞’,只能叫‘痕’。”

“而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,就是一個永久的洞,”劉豈凡說,“不過不只是具有空間意義。它是從時間裏挖出的一個洞。說得具體一點,在四千六百年前的那場戰爭裏,出於某些變故,這一片空間裏的時間軸出現了混亂,永久地從正常的時空裏消失了,被吞入了這只魔仆的身體裏。”

“你是說……像時間旅行嗎?”姜米皺著眉頭問。

“和時間旅行正好相反,”劉豈凡說,“不是跳躍到別的時間裏,而是永遠逃不出這一段時間,永久循環,就像是一盤重覆播放的錄像帶。”

“循環?怎麽個循環法?”馮斯問。

劉豈凡還沒來得及回答,馮斯忽然間眼前一花,身旁的巨象不見了。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重新回到了那片混沌的黑暗裏,仍然和姜米與劉豈凡手牽著手站立著,嘴上的口罩和沾滿全身的血汙都消失了。馮斯剛剛被劃出的新傷口也沒了,皮膚上看不出絲毫受傷的痕跡。

“前後大概有個十多二十分鐘吧,”劉豈凡估算著,“被吞進去的這一段時間就是那麽多。如果我們再進去的話,會發現那段時間重置了,回到了剛進去的那一刻。你想試試嗎?”

“我想試,但或許可以換另外一塊溫和一點的時間碎片,剛才那樣的環境我實在不怎麽喜歡,搞不好就被一腳踩成魚子醬。”馮斯說,“不過我已經大致能猜到那是什麽東西了,科幻電影裏常見,無限循環的時間嘛。那些妖獸,那些人類的士兵,只能困在那一段時間裏無限循環,一次次地沖鋒,一次次地殺死敵人或者被殺死,一次次地在象牙上串成羊肉串,然後時間重啟,再度重來。”

“那豈不是太可怕了?”姜米的語聲裏充滿了不忍,“如果按照剛才那樣,十多分鐘就循環一次,四千六百年來,他們得被殺死多少次啊?煉獄也不過如此吧。”

“但是他們自己是不會有這方面的記憶的。”劉豈凡說,“馮斯的祖父說過,時間每一次重置,他們的記憶也會回到最初的那個時間點,所以每一次沖鋒、每一次被殺,對他們來說都是全新的。而對於我們來說,也只有身處於那個時間之內,才會受到影響,一旦回到我們自己的時間,一切印記就都消失了。”

“上帝保佑,”姜米籲了一口氣,“我可不想繼續帶著那一身的血味兒了。”

“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時間碎片呢?”馮斯問。

“我也不知道,你祖父並沒有細說過,”劉豈凡說,“但是可以肯定,這只魔仆對於魔王一定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,不然你祖父不會一直把它藏在這裏,豐站長也不會把我們帶到地下來和它碰面。”

“也就是說,我們被魔仆吞進這片時間之海,是我那位從沒見過面的祖父故意安排的。”馮斯說,“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?”

“我們恐怕還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”劉豈凡說,“繼續跟著我走吧,我們三人中,應該只有我能打開進入時間碎片的通道。”

很快的,在劉豈凡的帶領下,三人進入了第二個碎片。還好,這一回總算不是屍山血海的戰場,也沒有濃霧籠罩,但周圍的景物仍然顯得十分荒涼。馮斯四下張望,發現他們正處在一片相對平坦的山地裏,四圍高峻的山體上灰色和綠色夾雜,混雜生長著一些高大的松樹和闊葉樹木,地面上還能看到一些花崗巖的露頭。而在遠處,高大的山脈連綿起伏,一眼望不到盡頭。

“好冷啊。”姜米下意識地搓了搓手,“這是什麽地方?什麽年代?”

“以我有限的知識,很難判斷這裏具體是哪兒。”劉豈凡說,“不過看這裏的植被,應該是屬於亞寒帶和溫帶氣候交界的某片區域。年代沒有參照物更沒法確認了。”

“反正我是肯定搞不清楚的,劉大少都不知道我更不可能知道,”馮斯撓撓頭,“我一向勇於承認自己不學無術。”

“你算是誠實到沒救了……”姜米搖搖頭。她手腳利落地爬上了旁邊的一塊巖石,向著遠處眺望了一下,忽然矮著身子跳了下來,沖兩人擺擺手。

“有一群人向這邊過來了,好幾十個,”姜米低聲說,“看臉應該是中亞一帶的人,穿著打扮像是古代,但我分不清具體的年代。”

馮斯塞了一個潛望鏡到劉豈凡手裏:“大少,麻煩你去看看。”

“你簡直就像哆啦A夢!”姜米兩眼放光,“雖然是個山寨版,重要的東西一樣也變不出來,但這些小玩意兒也挺有趣的。”

“我真是分不清你是在誇我還是在埋汰我。”馮斯哼唧一聲,塞給她一塊巧克力,“把你的嘴堵一堵!”

“不好吃……”姜米嘴裏嚼著巧克力,含含糊糊地說,“貴國鄉鎮企業的水準!”

劉豈凡躲在巖石後面,用潛望鏡看了一會兒:“白色布袍,繡花小帽,皮靴,帶花邊的褲子……這的確是中亞人的傳統穿著。嗯,他們身上都帶著武器——彎刀。不行,我讀的書還是太少,沒法分辨具體年代。但如果他們是中亞人的話,這座山估計應該是烏拉爾山脈的一部分。”

“我們真鉆到中亞來了。”馮斯說,“不過我有個問題,時間碎片到底有多大?我所見過的那些異度空間,不管是專門創造出來打架的,還是張獻忠的金字塔,都是有邊際的。為什麽涿鹿戰場和眼下的烏拉爾山,看起來無邊無際,就像是包含了一整個世界?”

“本來就包含了一整個世界,被截斷的只有時間而已,”劉豈凡說,“我們當然只能看見我們所出現的地點,因為我們不會翻筋鬥雲,在這有限的循環時間裏無法走遠。但如果我們能離開黃河流域繼續向外走,我們就能看見全世界,比如,那些修建金字塔的埃及奴隸。”

“也就是說,被困在時間裏無限循環的……不只是我們當時看到的那些戰士和妖獸,還有整個世界中的一切?”姜米感到難以置信,“一只魔仆怎麽可能有那麽大的力量吞下一整個世界?而且,你所指的所謂‘世界’,不只是地球吧?”

“當然不止地球,而是全部的宇宙,但也並非一整個世界,只是世界的某些截面,”劉豈凡說,“抱歉,我沒法用語言向你解釋清楚時間的本質,因為對時間的理解是我附腦的一部分。”

“這話說得你跟外星人似的……不過我努力嘗試著接受吧。”姜米說,“現在我們是不是又得躲起來了?”

“倒是不必,他們並沒有朝我們這個方向走過來,而是拐向了另外一條山路。”劉豈凡說。

“我們跟上去看看,”馮斯果斷地說,“這些時間碎片的形成一定是有原因的,我們得想辦法弄清楚。”

三人離開藏身之處,悄悄跟了上去。馮斯看清楚了,前方確實是一群穿著色彩明亮的中亞服飾的武士,嘴裏不斷交流著他完全聽不懂的語言。

“他們的目標好像是前面的那個山洞。”姜米小聲說。

“沒錯,可能那裏面藏了什麽人是他們要抓的。”馮斯左右打量一下,帶著兩人攀上了一道斜坡,正好可以居高臨下地註意下方的動向。之前他已經通過蠹痕創造出了一個望遠鏡,現在又變出兩個,三人人手一個。

從望遠鏡裏可以看到,那個山洞應該有前後兩個出口,因為專門有一隊武士繞到了山洞背面去。他們合力搬來一些巨大的石塊,堆積在山洞後,看樣子是在堵塞另一個出口。堵好之後,他們又重新回來,繼續搬石塊堵塞前方的洞口,但這一次並沒有完全堵上,還留了一個大洞。

“他們是要用煙熏。”馮斯做出了判斷。

“看來山洞裏的敵人戰鬥力不低,”劉豈凡說,“這些人很謹慎。”

果然,另一些人很快撿來了許多松枝,引火點燃。松枝燃燒的濃煙向著山洞裏灌了進去。過了沒多久,突然間土石飛濺,原本被封住的洞口被猛地撞開了,緊跟著,一團肉乎乎的龐然大物從山洞裏沖了出來。武士們立刻向後退出了數米遠,但仍然保持著一個包圍圈。

“那是什麽玩意兒?”姜米的語聲裏充滿驚奇,“怎麽長得那麽奇怪?”

“那是一只魔仆,標準形態的魔仆。”馮斯回答。在他的視線裏,那只猶如一個放大了無數倍的大腦一般的魔仆,正在扭動著身軀蠕蠕而動,暗紅色的圓球狀的眼睛放射出邪惡的光芒。



這一段山路非常難走,坡度很陡,而且到處坑坑窪窪。即便是兩個守衛人,通過它也得費一番力氣。

“我早就跟你說過,你不必跟著過來的,”邵澄說,“我用攝像機把現場情形拍下來也就是了。你畢竟是現在家族最重要的人,不應該花費精力管這種小事兒,而且,你不應該忙著你的婚事嗎?”

“有路家的人去操持,我根本不必插手,”林靜橦回答,“我只需要到日子出現,披上婚紗,臉上帶著虛偽的笑容把過場走完就行了。我甚至覺得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能性,路家三少爺根本就不會和我同床。”

邵澄默然,不再說話了。林靜橦也很快換了個話題:“這個村子裏的族人,這幾天來再也沒有和我們聯系過嗎?”

“從一星期前失去聯系之後,我就再也沒有收到他們的任何信息。”邵澄說,“按理不應該。即便是常規通訊設備被摧毀,我們也有家族自己的精神聯系的方法。一周的時間音信全無,絕對是有問題。”

“當初為什麽會派他們倆駐紮在那麽荒僻的村子裏?”林靜橦問,“早年間甚至於連公路都沒通。那裏有些什麽?”

“那個村子在歷史上前後發生過三次鼠群聚集的事件,最近的一次發生在四十多年前,”邵澄說,“每一次都是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,突然聚集至少上萬只老鼠。奇怪的是,它們聚集之後,既不攻擊人畜也不毀壞東西,而是到達一定的數量後,就集體投江自殺。如果只出現一次,可能只是巧合,在不同的年代出現三次,就很可能有一些問題了。”

“投江自殺?老鼠?”林靜橦眉頭一皺,“是不是和那兩只魔鼠有關?”

“很有可能,但始終找不到證據,我們在那個村子搜索過,也一無所獲。”邵澄說,“所以我們才專門派了兩個人在那裏長期監視,希望能找到蛛絲馬跡。喏,就在前面,已經到了。”

林靜橦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座村落。與她想象中的破破爛爛不同,整座村子已經經過了政府的援建修葺,一座座兩層樓房刷得光潔明亮,在西藏燦爛的陽光下看起來十分漂亮。

繞過村口的瑪尼堆,兩人進入了村子裏。青石鋪就的村中小路很平整,不少房屋的門口都停著或新或舊的摩托車,二樓上晾曬著各種藏式或者漢式的衣物,栓藏獒的鐵鏈散落在地上,甚至還能看到孩子拴在窗口的“憤怒的小鳥”的氣球,訴說著這座古老的村莊中新與舊融合的奇異景觀。

然而,沒有生物。沒有人,沒有狗,沒有鳥兒,甚至聽不到蟲鳴。整座村子裏一片死寂,只能聽到風聲從村頭到村尾的貫穿。這時候正是中午,但沒有任何一座房子冒出炊煙。

“看樣子,不只是我們的兩個人不見了,”林靜橦說,“整個村子裏的人全部失蹤了。不,不僅僅是人,一切活物都失蹤了。”

她隨手推開身邊的一扇門,走進了一座藏民的房屋。房間裏混合著傳統藏式和現代樣式的家居風格,電視櫃上的電視機依舊開啟著,正在播放著藏語新聞,但聲音調得很低。正對著電視機的是一張老舊的躺椅,上面鋪著舒適的毯子,地上還扔著一件大衣。躺椅旁邊的茶幾上,放著一碗接近幹涸的酥油茶。

“看來這個人是正在看電視的時候突然失蹤的,”邵澄說,“這應該是個留守村裏的老人,年輕人絕大多數都出外打工去了,村裏剩下的人以老人和婦孺居多。不過,即便只是中老年人,也應該總數不少吧。但是現在一個都不見了。”

他蹲下身來,仔細查看著地上的痕跡:“沒有任何暴力強迫的痕跡,屋裏的東西也都擺放得很整齊,沒有任何碰撞。當然,這只是一個老人,也許身體太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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